薛白目送着他们远去,千里镜最后定格在李栖筠的背影上。
定制计划其实不难,这次的计划就是之前薛白在雍丘与张巡探讨兵法时学到的,因张巡说兵法不能拘泥一格,所谓“兵不厌诈”,就该多骗敌军。
但难处在于决断,想要骗敌军的同时,也有可能被对方欺骗。
比如,薛白考虑过李栖筠是否有被崔乾佑收买的可能,眼下长安这个局势,其实想投降叛军的人并不少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队伍出城半个时辰后,长安城果然再次生乱。
“圣人又逃了!”
南城有守军终于看到了王难得队伍中的马车,抑制不住地惊恐大喊了起来。
薛白早有准备,当即领着人过去镇压。
依他的计划,很快就能在城头上望到王难得杀向叛军大营的情形,当能够安抚住城中人心。
但恐慌的情绪却蔓延得很快,长安军民经历过被抛弃,被包围,被饥饿与死亡威胁着,而且李亨在灵武称帝的消息也在传播。
这种情况下,许多人是听不进道理的。
“圣人正在宫中,是叛军撤了!你们可以亲眼看到…”
原以为这些都是很容易证明的事,可混乱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开始加剧,让薛白想到一个词——营啸。
“神鸡童,怎么办?”
混乱之中,贾昌忽被人拉住,之后便是一连串七嘴八舌的问题。
“依你看,圣人还在长安吗?我真是糊涂了。”
贾昌听得耳朵里嗡嗡作响,心烦意乱。
他原本只是给圣人斗鸡取乐的狎臣,可长安被围之后,便与鸡坊小儿们一起被募兵守城。
这段时日以来,他已经历了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,好在,先是颜真卿回来了,再后来薛白回来了,这对翁婿主持大局,渐渐稳住了形势,使得贾昌以为,也许自己可以成为一名很好的将军。
贾昌近来其实已经做得不错了,扛下了无数的压力、咽下了无数的恐慌。
可他的斗鸡小儿、他的士卒们都不知道,每到夜深人静,他会在城墙下找一个黑暗的角落无声地哭泣。因他无比想念过去优渥的生活,而成为守卫长安的男儿,他虽然也觉得荣耀,也为自己骄傲,但他真的熬不住了。
颜真卿总是激励他,他也想当英雄,可英雄真不是那么好当的。
他很饿,也很怕疼,他怕死,更怕残疾。
而守城的日子,今日一个好消息,明日就是一个坏消息。今日说薛白迎回了圣人,明日说李亨在灵武称帝。他真的受不了这样一惊一乍。……
终于,随着一声喊,甚至都没有证实,贾昌的心弦崩了。
“啊!”
他发泄着心中的恐惧,懒得再去管圣人逃了没有,懒得再管王难得是去杀敌还是怎样,他不在乎了,他要当一个逃兵,这一刻,他觉得自己超脱了。
于是,贾昌丢下刀,卸下身上的盔甲,跑下城头。
“站住!再跑我放箭了!”
有一骑禁军赶来,大喝着,张弓对准了他。
贾昌回头看了看,眼中露出哀求之色,道:“是我,神鸡童,我对禁军一直很好的,求你,放我走吧,我受不了。”
那禁军骑兵摇了摇头,道:“圣人还在城中,是叛军退了,你上城头一看便知。”
“是我受不了了。”
贾昌不管不顾,转身便逃,他知道自己也许要被一箭射死,可他就是这么懦弱,他已经试图坚强过了,做不到。
他没有中箭,那禁军骑兵竟是放过了他。
长安城中一片喧嚣,他逃过街巷,直到跑到大慈恩寺外,抬头看去,能看到高高的大雁塔。
他四下一看,翻进寺庙之中,却意外地发现,寺庙也被暂时改作伤兵营了,隔着竹圃,隐隐约约能看到小沙弥们正担着伤兵去救治,呻吟声不时传了过来。
贾昌便躬着腰穿过竹圃,一直躲藏到大殿后面一个僻静狭窄的角落里,他把身子缩在一个狗洞里,感到了久违的安全。
渐渐,入了夜,长安城中又是一片呼喊,也不知是叛军入城了,还是王难得归来了。贾昌不再想着去打探,就那么窝着。
一直到黎明时分,他感到腹中饥饿,又闻到有隐隐的香味传来,他才无奈起身,循着那香味摸索过去。躲在树后的黑暗中看去,只见一个小沙弥提着食盒,送到了一个禅房。
“阿弥陀佛,壮士们的馍送来了。”
禅房中正在治伤,惨叫声大作,那小沙弥不忍看,放下食盒便走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