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独善其身

这位守门人,怀疑她是个男的?

  显金低头看了看身上屎壳郎色的夹袄。

  衣裳颜色虽然丑了点,但至少看得出来,这是一条裙子吧?

  “乔叔,让她进去吧。”

  声音明显憋笑。

  显金一扭头,就见乔徽双手插兜,斜靠在门廊处,面部明显因憋笑而抽搐,“她确是乙等,我爹亲手签的。”规矩举手,“我作证。”

  显金念及乔徽那记老拳,先道谢,“.一直未正经同您说声谢”,又想到自己算计乔徽的那只盲袋,再致歉,“您那只盲袋”

  乔徽把头扭过去了。

  一副“被算计丢脸的事,就先别提了好吧”的神态。

  显金笑着住口,转口道,“总之,也谢您给了六丈宣重见天日的机会!”

  乔徽这才重新把头转回来。

  显金笑得真挚。

  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。

  守门人放显金进去,显金提步往二楼去。

  二楼是史书。

  乔徽欣赏地点点头,“以史明鉴,以史明智,不错的选择。”

  然后就看到显金连抽几本书,《说文解字》《字汇》《集韵》.

  乔徽:“.”

  是他高估这姑娘了。

  以为看资治通鉴呢,结果人还在认字阶段。

  草屋布置得十分有野趣,一层楼几十个木架子鳞次栉比排列到位,四周摆放了几张四方桌和杌凳,窗外挂着一排竹篱笆栏子,栏子里好似随手塞了几把泥,再从山上挖了几簇野草移栽其中充作装饰。

  显金选了一个靠近窗棂的位置坐下,掏出那本卷宗和芦管笔、小砚台与裁装到位的“草稿本”,打开乔山长亲笔所作的卷宗,一个字、一个字对照着翻看《说文解字》挨个儿释意。

  乔徽选了一张与显金相邻的桌子,待看清显金掏出的卷宗名字后,微微一愣——他爹让贺显金批正他的经义卷子?

  一下午,二人无话,显金做文言文翻译题做得极为专注,乔徽半晌找不到说话的由头,便索性挑了本书,看了一会儿倒也认认真真地看下去了。

  这篇经义洋洋洒洒四千余字,经文言文对照翻译,更是浩浩荡荡几大篇,显金握着芦管笔,埋头“唰唰唰”地写,隔了一会儿将翻译出的一整段话通读一遍,芦管笔头点在额角作思考状后,又埋头紧随其后批注了一大段话。

  一炷香燃尽,显金起身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水,提起水壶问乔徽,“您要喝点水吗?”

  乔徽正口渴,眼睛黏在书上,便伸了个青釉茶盏过去。

  显金低头一看,茶盏里漂着枸杞、红枣、薏仁和莲子,属于既美白又排湿还清热,养生三件套齐活儿了。

  再看乔徽刀削似锋利的下颌与宽阔舒朗的额头,不由被这猛男反差萌逗笑,“您要不要还加点冰糖?冰糖清热润肺,也是个好东西。”

  乔徽眼睛这才从书上离开。

  他.他就不爱喝茶怎么了.

  跟喝药有什么区别.

  偏生读书圈里奉行喝茶,谁喝茶谁是文雅人,有些学生为突出一个合群,便早上一杯浓茶,中午一杯浓茶,晚上一杯浓茶——提没提神先不说,他深觉此人快被浓茶腌入味了。

  他偏不。

  他想喝啥就喝啥,谁也别管。

  乔徽面不改色心不跳,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,“那敢请好,您尽可放!我就爱喝口甜的!”

  显金哈哈笑起来,单手拎茶壶给他冲了半盏热水,递到乔徽面前,“那我记着,下回给您带上。”

  乔徽总算找到说话的由头,一边翻书,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,“那个描红本”

  显金抬头看他。

  乔徽清清嗓门,“你那个描红本,考虑用更便宜的竹纸吗?其实很多书生练字,并不拘于用什么纸?用什么墨?能有一张纸写字,对他们而言,就是万万幸。”

  “像博儿一样不知疾苦的乡绅少爷,在读书人里自然占多数,可也有许多出身贫寒的小户子弟他们自起跑,就输了很长一截。”

  乔徽不看书,便恭恭敬敬地把书合上,又自嘲似的笑一笑,“这个建议由我说出口,或许属实讽刺。”

  出身清流名门、清贵世家,他自然无经济累赘之烦恼。

  他没有这些烦恼,不代表他不知道。

  青城山院的书生,自有乔家庇护,无论通过何种方法,真正有才学之人,自然无需为经济生活担忧。

  但那些青城山院看不到的地方呢?

  如果学习,只能是有钱人的游戏,那么,寒门之子,还能通过什么方式走出来?

  乔徽承认,就像他不爱喝茶、爱喝甜水,他向来反骨另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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