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沉吟着,问道:“若没能分得田地,也要纳租庸调?”
颜真卿面露苦色,没有马上回答。
一边的县吏刘景道:“只要户籍上记录授了百亩田,都得交,有些人将田地卖了,交不了租庸调便当了逃户,京尹又不停来催,这长安县尉岂是好当的?”
话前,前方是一个村庄。
有个气质不俗的中年男子迎上来,向颜真卿叉手行礼,笑问道:“敢问客来有何贵干?”
“长安县尉颜真卿,追逃户至此。”
“颜少府有礼,人程五,乃是这庆叙别业的管事。”
“庆叙别业?”
“是,家主谋朝御史大夫,姓裴,讳宽,曾得圣人亲口赞曰‘德比岱云布,心如晋水清’,岂有窝藏逃户之理?”
薛白抬眼看去,眼前的农村仿佛世外桃源,更远处是一座树木环绕的郊外大宅。
所谓别业,是有田地,有景色,有山有水有人家,一眼望去看不到头。
“颜少府进来谈吧,品些乡野菜,要黑了,留宿一晚如何?”
话前,程五引着四人向前,穿过村庄,进了郊外的大宅。
路上,薛白见到了那些农夫躲在屋舍内偷偷往这边看,顾文德抬手指了一人,喝道:“曲阿大,你逃户五年,欠六年租庸调,还敢回长安带人逃户?!”
程五听了,只是云澹风轻地摇了摇头。
待进了大宅前院一间雅致的厅,安排了一名清秀的妇人煎茶,程五便去拿了一叠契书过来。
“颜少府请看,曲阿大五年前已自愿卖为裴家奴仆,已非编户良民……”
顾文德当即泛起恼怒之意,却道:“假的,东市署过贱立契,长安县衙却还未销了曲阿大的户籍……”
“那是长安县衙的问题。”程五抚着长须,朗声道:“与我家阿郎买奴一事何干?”
“曲阿大一百亩田地未还,县衙如何销籍?”
“这位长吏。”程五笑道:“这依旧是县衙之事,人一介奴仆,着实无权过问。来,颜少府吃茶,这位郎君高姓大名?”
“薛白。”
“薛郎君吃茶。”
薛白看了颜真卿一眼,见他不动声色喝了茶,于是他接过茶杯喝了,喝得满口茶沫,却还赞一声“好茶”。
“敢问程管事,这过贱契书确定没有问题?”
“尽可查。”程五一脸坦荡。
薛白一看就明白过来,裴家有恃无恐,明问题还是出在五年前的长安县衙。
晚饭就是普通饭菜,用过饭,程五还很贴心地为四人各安排了一间客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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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县尉,你怎一句话都不问他?”
“问他有何用?”颜真卿道:“裴家买奴契书齐全,无可指责。”
顾文德急道:“可县尉亲自出城跑这一趟……”
话到一半,他也知道自己太急躁了,住口不言。
四人终究是无可奈何,各回了客房睡下。
夜空中,圆圆的月亮已缺了一块,依旧高高挂在那里。
薛白很快睡着。
这夜他没有作梦,却感到有人钻进了他的被窝,抚摸着他。
迷迷湖湖之中他还以为是杜妗来了……
但被窝里的女子发出了假意的娇喘,有些粗糙的手掌略略硌到了他。
他勐一下惊醒过来,连忙扯住被脱了一半的春衫,一把将那女子推下榻去。
“哎。”
对方轻喊了一声,薛白翻身而起,就着月光看到地上有个白花花的人影,以及一堆衣物。
他拾起那女子的衣物,冷着脸,毫不容情地将对方推出门去,不管她是否会冻到。
之后他转过身,往颜真卿的客房走去,一拐过回廊,便见颜真卿负手站在庭院当中,一脸不悦之色。
“老师。”
颜真卿挥了挥手,没让他再往顾文德、刘景的客房去。
“回去睡吧,栓好门。”
“好。”
颜真卿叹息一声,却又招了招他,道:“明日老夫与程五相谈,你去问问那些逃户,是他们卖了田地还是未曾授田?若未曾授田,当初又为何受领画押?”
“老师放心,学生一定问清楚。”
薛白应了,执弟子之礼退下。
颜真卿叹息一声,已无心思再纠正薛白的称呼,反正没有旁人在。
他心里很清楚,此事能否问明白,结果都不会有太大区别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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