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汀挑了挑眉,想到薛白那雍容的气质,并不认同李亨这种无端的发泄。
李亨却是认真的,道:“我不是在骂他,而是说事实。薛逆的出身太卑贱了,哪怕他真是二哥的骨血,也改变不了他的卑贱,他是被当成奴婢养大的啊,怎么能合众人的意?”
张汀有些许理解李亨在说什么了。
“草民奴婢,做事情就是偏激。同样是少年进士,诗名远播。能想像王维有一天会下令灭了道教吗?不会的,因为王维是真正的世族贵胄,有风骨。薛逆呢?最没有的就是风骨他不容人啊,你看看他是如何待陈希烈便知。”
“奴婢出身,市井气重,自以为那叫‘务实’,实则是斤斤计较,说着体恤小民,做的是拿刀从佛门身上割肉。天下百姓,数以万万计,只需从每人手里征十钱,就有多少?薛逆不加税赋,却从能说会道的和尚头上搜刮,他为何能做出这等蠢事?因为他贱,在草民奴婢里打滚了太久了。”
“以前他装,吟诗作赋,把自己装扮成龙孙凤子,现在他掌权了,本性便暴露出来,一只草鸡,挂着彩翼来装凤凰,如何能不掉下梧桐树?他当然要栽,我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栽了。”
李亨愈说愈起劲,也愈觉得自己的看法是真理。
虽然他被幽禁在这里,却也能感受到,薛白监国以后朝臣的怨恨是越来越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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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炎离开了十王宅,正准备去见元载,却发现路口中站着一列禁军。
“杨司户,殿下召见,随我等来吧。”
杨炎从容执礼,不慌不忙地跟着入宫,进了宣政殿。
“下官司勋员外郎杨炎,拜见殿下。”
“我知道你,你很有才干。”薛白道,“我一直想着,往后有一日我会重用你。”
“谢殿下盛誉,下官惭愧。”
“你是该惭愧。”薛白忽然语气冷峻了下来,道:“你身负奇才,为何如此想不开,要钻牛角尖?”
杨炎愣了愣,道:“不知殿下所言何事?”
“命你查抄寺产,你却故意办出谋逆大案,恫吓朝臣,激化局势,知罪吗?”
“下官不曾如此。”杨炎道:“大慈恩寺谋逆案,乃金吾卫、京兆府所办。至于说下官恫吓朝臣,下官不过奉命查长安寺庙田产与朝臣之间的关联,下官不知罪。”
薛白像是拿他没办法,笑了笑,道:“你这是欺我没有证据啊。”
“下官不敢,下官只是据实而述。”
“那你两次借着查案之名去见忠王李亨,也是一心公事吗?”
“下官听闻忠王一向信佛,怀疑他与谋逆案有关,遂前往问话。”杨炎说着,犹豫了片刻,道:“此事,下官出发前已禀明过元公,本以为殿下知晓。”
“是啊,元载一心想办桩大案,立大功劳。你说要查李亨,他自是无不应允,想必还褒扬了你。”
“是。”事到如今,杨炎依旧不慌,从容应对道:“忠王府中确实有一尊佛像,但下官并未搜到其他与谋逆案相关的证据,故而无功而返。”
“我说过,让元载不必再查何人谋逆,专心田亩、人口,是他不听,还是你不听?”
“此事是下官的错。”
杨炎虽这么说,可表现出的坦然态度却能说明元载还是暗示他继续追查谋逆案了。
他没有留下任何破绽,从始至终都镇定异常。
若薛白是想要试探他,也该到此为止了,接下来或许还可以继续重用他。
然而,薛白随手把一叠文书丢在了杨炎面前。
“自己看吧,这些是你与李亨的对话吗?”
杨炎拾起文书一看,只一眼,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。
他不明白,自己去见李亨,商谈时根本没有旁人在场,为何两人的对话会被一句一句记录下来,摆在薛白的案头?
除非是李亨身边极信任之人背叛了。
如此悬殊的手段对比,终于让杨炎的眼神变了,显出了怖惧之色。
“这就是你的选择?不问是非强弱,只管‘恩必报、债必偿’?”薛白道:“你以为挑动了朝臣们的情绪就能对付我?这次能得多少田地、人口,你最清楚,那我问你,若我把这些钱粮赏赐给长安守军,你们还有赢面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