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。”
王难得坐在篝火般,显得有些沉默。
不打仗时,他是个寡欲少语的人,背微微有些缩着,有种不愿被打搅到的孤独姿态。
其实他在军中立的功劳并不止于阵前刺死了吐蕃王子,他还攻破积石城,俘虏了吐谷浑王父子悉弄参、悉颊藏;之后,收复五桥,攻破树惇城。
他像他的枪一样,坚硬、生猛、无坚不摧。强悍到让人不可思议,渐渐又理所当然。
立下许多功劳之后,他在军中却只加了白水军使。当然,在他这个年纪统两支兵马,已是难得,只是与他的功劳略有些不相称。
此时看着篝火,王难得想到的是那年回长安献功时的情形。
圣人要他在御前表演他刺死吐蕃王子的经过,他排演了好几次,可内侍省总说不对。先是说动作太快了看不清,该加几个动作,比如格挡、旋枪,后来又问他能不能依着鼓点纵马奔驰。
王难得原本不会旋枪,苦练了几天之后,终于在御前表演了出来。圣人龙颜大悦,亲自把锦袍披在他身上,为他作了曲,想要留他在衙前护卫。
那是为将者最大的荣耀,倘若王难得接受了,必然会更前途无量。可皇甫惟明希望他留在陇右军中,他深受皇甫惟明重恩,也就留下了。结果到了天宝五载,有一句话流传了出来,差点毁了他的前途,据御史弹劾,皇甫惟明曾与他说过“今受圣人过分优容,待太子继位,你何以自处?”
好在,皇甫惟明自知必死,早早认罪,而且兼任了陇右节度使的王忠嗣出面,此事便未牵扯到王难得。
王忠嗣是个爱兵如子的统帅,兼任陇右时,已到了不为功名而战的境界,王难得从他身上学到很多……
正想着这些,王难得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可要饮酒?”李晟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囊。
“叫上都将?”
“酒少,只够你我饮。”
王难得知李晟是有话要说,起身,随他往山上走去。
这边的天气恶劣,风吹来又干又冷,两人裹着脏兮兮的毡毯,走进了一片坟地。
这是他们手足同袍的葬身之处,攻黄河九曲以来,也不知有多少唐军埋骨他乡。但圣人下了严令,一定要哥舒翰收复河湟,朝廷亦是全力支持,关中的募兵源源不断地送来。
一座群葬坟前,有人正坐在月光下擦拭着碑文。
“这是谁?”王难得问道。
李晟应道:“李十郎,李林甫之子。”
李岫转过头来,道:“我看这碑文上有几个名字熟悉,想看看。”
“都是从别处调来的将领,许是你看过文书吧。”
王难得沉默着,那彪悍的身影显得有些抗拒。
李岫也不说话,他并不想与不信任他的人说太多。陇右军中这些将领,唯有李晟是薛白较为相信、认为可以透露一些消息以试探其反应的。
李晟的回应很积极,还主动拉来了王难得,称王难得是可以谋事之人。
原本两人密谈时气氛很好,此时多了一个人便尴尬起来。
“将军坐,十郎带了一样信物来。”
在李晟的招呼下,王难得才终于坐下,接过信物,于月光下看去,见那是一个已经完全钝了的枪头,他微微一愣,收起。
李岫等了一会儿,没等到他的反应,只好率先开口。
“王将军也看到了,此来,我拿的并不是相府的令符,而是王节帅的信物。不怕将军见笑,我阿爷过世之后,我家中可谓是树倒猢狲散,再无当年之权势了。”
王难得这才开口道:“当年我随皇甫节帅入京,拜右相所赐,皇甫节帅再未回陇右,铭记于心。”
“我并非是为阿爷前来的。”李岫道:“再说句让将军见笑、甚至不信的话,我如今侍奉之人,乃是我阿爷过去的敌人,也是一直善待王节帅以及陇右将士之人。”
“你们想要什么?”
“我发配陇右,还能要什么,保命而已。”李岫一语带过,拿起酒囊,道:“我先饮,向将军赔罪,请将军勿记你我过往恩怨。”
“不必了,只说你们要想什么。”
王难得虽然神情沉着,身形不动如山,眼神却显得异常地警醒,时刻在提防着,像一只正在防备苍鹰的岩羊。
李岫原本想先打好关系了,再一步步试探,徐徐抛出他的话题,但王难得这样单枪直入的态度让他很为难。
他是一个谨慎的人,宁可什么都不说,也不想冒险,干脆把酒囊里的酒一饮而尽,道:“真只是想要赔罪,告辞。”
李晟却是一把摁住了他。
“信王将军,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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