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白道:“安思顺已兼任了朔方节度使,王节帅对此人有何看法?”
“安思顺曾在我麾下。”
王忠嗣太虚弱了,许多事已记不太清楚,目光中泛着回忆之色,缓缓道:“他比我大十岁,在陇右军中的时间也比我久得多。记得,我阿爷跟随薛讷击吐蕃时,安思顺就在军中了。后来,我节制河陇,见他颇有功绩、资历,遂任他为大斗军使。”
薛白问道:“若我说安禄山早晚必定造反,节帅认为,安思顺可会是他的同谋?”
“我很难相信,在河陇并肩与吐蕃作战的部将、袍泽会造反。”王忠嗣道:“我在范阳,亲眼见到了安禄山筑城屯兵,但安思顺给人的观感,与安禄山大不相同。”
薛白道:“这個问题,我也问了我老师。他刚从陇右回来,说哥舒翰已认定了安思顺有谋逆之心。”
“他们二人一向不对付,安思顺任大斗军使时,哥舒翰便是副使。当时,我命大斗军去新城征讨吐蕃。安思顺派了一个心腹副将与哥舒翰一起迎击蕃军,那副将屡次以言语羞辱哥舒翰,哥舒翰遂将其活活打死以树威信,之后在尕海连续击败了三支吐蕃军,是为其成名一战,但与安思顺之间的仇怨也就种下了。”
“王节帅之意,哥舒翰是因私怨而对安思顺有偏见?”
王忠嗣摇摇头,道:“此事可作为判断依据之一。另外,李林甫也知他们有私怨,方才让哥舒翰节度陇右、安思顺节度河西,以为互相制衡。”
说着,他歇息了一会,想了想,道:“军国大事,不容马虎。安思顺兼领河西、朔方两镇终是不妥……可劝朝廷免除他河西节度使一职,以高仙芝兼任。”
薛白深以为然。
不管安思顺为人如何,朝廷都不应该让两兄弟兼任四镇节度。给一个朔方,拿回安顺思经营已久的河西,这是最稳妥的办法。
王韫秀在一边看着,只见王忠嗣越来越虚弱,像是说话多了,体内的元气往外泄一般,连忙劝道:“阿爷,莫操心这些了,你歇一会吧?”
但其实今夜会面的正事还未谈。
管崇嗣道:“在梁州时薛郎走得早,只怕还不知,我已审了那个想害节帅的大夫,他招认是安禄山的人安排他这般做的。”
“供状有吗?给我看看。”
“有。”
一封供状便被递在了薛白的手里,述说了那大夫是如何被安排到益州谋害王忠嗣,涉及到安禄山幕府的几个人物。
“王节帅有何打算?”
“直呈于圣人。”王忠嗣道:“我已病成这般模样,想看看圣人是否能信我这一回。”
薛白认为李隆基不太可能为了王忠嗣而处置安禄山,但听了这句话,再看向王忠嗣那副病容,点了点头,道:“也好。”
他想到了前些天公孙大娘因偶有小恙,未能入宫表演之事。
其实,自李林甫死后,圣人珍惜元气,已不见患病的臣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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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队伍回了长安,王忠嗣的第一件事便是往兴庆宫递了奏折,请求觐见。
李隆基正在准备移驾骊山,听得禀报,摇了摇头,私下与高力士抱怨道:“这个薛白,一点也不知朕的心意。”
他让薛白出城迎接,虽未明说,但不愿见王忠嗣的态度却很明显。怕万一被那病重之人吸取了太多的元气,或是将南诏带来的病气过到他身上。
这想法很荒唐,可事关他的长寿康健,如何谨慎都不过份。
这次,却是连高力士都意识到不妥了。李林甫临终前圣人不见,那是因为有道士神神叨叨的,让人感觉见了李林甫不吉利。可若长此以往,一个生病的臣子都不再接见,难免要耽误军国重事。
“圣人,王忠嗣毕竟是圣人养子。”高力士思量再三,开口道:“何况他还是征南诏,立下大功归来。圣人若是不见……”
“朕是体恤他。”李隆基不等高力士说完,已叹息了一声,道:“他那性情你还不了解吗?像一头只顾往前拉犁的牛。朕若见了他,他必情绪激动,操心许多,不利于他养病。”
高力士听了,唏嘘道:“圣人所言极是。”
李隆基这一番话,确实是把王忠嗣的性情说对了,像是知晓王忠嗣那份忠耿与倔强。虽然这一番话对于李隆基来说,只不过是敷衍和借口。
或许是,他能够看穿一切,但这些对于他而言不重要,重要的只有他自己。
“传旨,厚赏王忠嗣,勉励他安心养病,待转好了,让他到骊山来,朕再赐浴他温泉。”
“遵旨。”
“尽快出发吧。”
……
到了六月十五,天子再次摆驾骊山,出城的队伍蔚为壮观。
这是薛白第二次随驾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