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,这时凌乱得不成样子。
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,那是一种从心底迸发出来的,强烈的求知的渴望。
人类终其一生,都是好奇的俘虏。所有的跋涉,都是为了满足心中的疑问。
她这样的温婉女子,大家闺秀,也不能免俗。
先贤为求一字之理,卧冰十载而知寒。
她把自己关在温家引以为豪的里,穷搜典藏!
这座,是温家几代人的积累,很多市面上见不到的古籍,都在这里存有,所谓“诗书传家,治经治学”。
平日里温汀兰也总来看书,但总是轻拿轻放,不舍得留一页褶皱。
但是为什么?
哗哗哗……
密集的书页翻出了幻影,无数的文字在眼前飞舞。
答案到底是什么呢?
哗哗哗……
脑海里乱糟糟的,仿佛千军万马在混战!
譬如鸿蒙未开,一切都搅成一团。
“小姐……”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小意地提醒:“叔爷舅爷他们都已经到了。”
“别吵……”温汀兰呢喃。
她头也不抬地翻着书。
《人文典》,《十经注》,《古义今寻》……一部部经典,阐述着著作者对世界真相的认知。
到底是为什么?
为何现世的主宰,现世人族之道胎,会被现世所恶?
“今日是晏家下聘的日子……”侍女柔声在门外:“小姐,您得出来梳洗——”
“不要吵,不要吵……”温汀兰尖声呵斥起来:“不要吵!!!”
楼里楼外,都安静了。
只有翻书声,继续哗哗地响。
……
临淄城太高大。
已经离它很远了,还被它的阴影所覆盖。
人的影子,马的影子,城的影子。
或许走一辈子,也走不出心中的临淄。
郑商鸣骑着高头大马,另一只手也拽着缰绳,牵着载鲍小伯爷的那一匹。
太阳往另一个方向落,高大城墙的阴影,则被无限地拉长,始终笼罩在两人身上。
他们往前走,临淄城的阴影在后面追。
郑商鸣回过头去,看那高墙长影,仿佛一片浓烈的夜。
“我小时候,总自己跟自己玩儿。”
他在缓缓移动的马背上,回想起自己的童年。
“我父亲一直在巡检府工作,那会官职还很低,但已经很忙碌。我母亲在术院做研究,嗯,一些比较基础的术法研究,但格外繁琐。他们都挺忙的。”
“有一年我过生日,那会我还不太听话,总希望能得到一点关注。我特意找了个地方藏起来,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。我想看我父母着急的样子。”
郑商鸣眨了眨眼睛:“但是他们都没发现我不见了。”
“我父亲以为我母亲带着我,我母亲以为我在父亲那里。又或许他们都不记得,那天是我的生日。”
“后来我啊,实在是饿得不行了。自己从那个小巷子里走出来,一个人往家里走。那一晚好黑啊,特别特别黑。我还记得有一只麻雀站在屋檐上,一直看着我走,我想它是不是也找不到它的家。”
郑商鸣咧着嘴笑:“我小时候就是那种公子哥儿们常说的‘崽工狗’。”
他对鲍玄镜解释:“他们这些生下来就可以当官袭爵的人,把那种勤勤恳恳往前爬,一辈子看得到头的小官小吏,称为‘工狗’,‘工狗’的孩子,就是‘崽工狗’。后来我也成为公子哥儿啦,我告诉自己,我要独立奋斗,我跟那些只会靠家世的人不一样,我一定要证明我自己——”
“后来,我证明了自己果然不行。”
他嘿嘿地笑出声音来:“在我父亲的帮助下,我成为了北衙都尉。”
鲍玄镜安稳地坐在马背上,听这位北衙都尉,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。
真的很莫名其妙,谁在乎你的人生?
郑商鸣却看到了这孩子的认真,在这份沉默里,感到自己被倾听。
他舒缓了语气:“我想跟你说什么呢?玄镜。”
“我并不是想教你一点什么。要教你的人有很多,能教你的人也有很多,有时候你学不过来。”
“只是我感到你不太快乐。”
“我跟你分享我的心情。我的人生。”
“就这么简单。”他说。
鲍玄镜愣了一下。
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——
“我感到你不快乐。”
他的确很厌烦那些跟他讲大道理的人。
一个个加起来都没有活够他的零头,连天人之隔都跨不过去,更别说绝巅,永恒,却总是要来告诉他,他应该走什么样的路。
但除了这些,还有什么可交流的呢?
每一个人都是完全不同的个体,对于事物有着囿于自身本质的差异认知。大家唯一的相同点,无非都在路上行。
天生于世,都是修行者。
从生到死,即是修行的过程。
前段时间他读书的时候,读到一句话,是岳孝绪说的,他深以为然——
“我见世人皆道友。”
后面还有一句——
“或道敌。”
世间之人,不就分为这两种么?
“助我成道者”,“我必杀之而后能前行者”。
宽敞平整的官道上,两马并行。
马背上坐着的两个,有那么一瞬间,也很像是同行人。
鲍玄镜低头看着自己的心,察觉到那里有一团阴翳。 -->>
第九十七章 天意如刀